F工廠

地板在我的腳底下以一定的範圍發光。另一隻腳往前踏出光格的範圍時，腳踏上的地點又亮起另一種顏色的方格。

很有趣呢。

我慢慢踩著腳步，觀察腳下的亮光。當我的腳一離開所踩上的方格，那光亮會像沉到地底似的逐漸黯淡直到消失。

走出家門口之後我選擇往左邊走，往左邊踏出一步時地板卻沒有發光。

我轉身嘗試往右邊走，帶有色彩的光芒重新照亮了我的腳底。

我沒追究為什麼地板會發光的意圖。因為想了也不知道。不過既然會因為選擇的行走方向決定方格的出現與否，那他很有可能是個以指引為目的的路標。

那就走吧。朝有燈光的地方出發。

街上的人似乎看不見我腳底下的亮光。我經過他們時只獲得安靜的忽視。

好像從來沒有人看過我一眼。在我記憶裡。

就算是趕我離開的鄰居，往往也只是了當的請來建築商拆除我居住的房子。

他們從沒有理會我是否存在、從沒找我說過話、就連拆除房屋時都沒注意我是不是在家。

亮光直到我走到一個捷運站的入口時消失。我往四面八方都踏過一遍，燈光就是不再出現。

通往捷運站的電扶梯在我腳尖前往地下捲動。

這是要我下去搭捷運的意思嗎？但就算搭了又要我搭到哪裡呢？

「喵。」

毛茸茸且柔軟的觸感從我的右腳跟滑過。一隻三色花貓走進電扶梯的一階，屁股蹲在上面靜靜被運送進捷運站，我能下的決定好像也只有跟著她走。我用她來稱呼她，是因為這類三色花貓通常是母的。雖然這好像不重要。

電扶梯快到底時她輕巧得跳離，我跨著大步跟在她身後。

來到買票處，她駐足在捷運的路線圖前搖著尾巴抬頭觀看。我身上有帶著儲值金額充足的智慧卡片，所以不需要買票。但是要坐到哪裡還是個問題，她有辦法把目的地指給我看嗎？

以身高來說當然不行。捷運路線圖大概離地板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。除非繼臘腸狗之後也出現臘腸貓，否則能指目標給我看的大概沒有其它貓做得到。雖然她好像也沒有要指給我看的意思。

我用手撫摸一下路線圖。一個車站的位置突然亮起圓形的紅光。

是個非常遙遠的地方，幾乎是終點站的位置。還好票價沒有很貴。

亮光消失後她開始往乘車的地方走。不過在驗票口時便被工作人員抓走。

還好知道目的地後就容易多了。我拿出智慧卡片在驗票口上嗶一聲，做出手勢和她say goodbye。她喵了一聲。

捷運上人群很擁擠，經過兩站時我才找到能坐的位置。

人潮越往前進越稀少。外面漆黑的隧道牆面使玻璃映出捷運的另一個空間。那空間的畫質像是突顯寂寥感的藝術性電影。同樣的人群在那個空間會被蒙上厚一層的陰鬱。

雖然並沒有人想往這個空間撇上一眼。但這個空間卻能照映出我的身影。

我正視著自己。

不時出現的燈管劃過車窗。

鐵軌的聲音喀啦喀啦。

廣播的聲音宣告下一站是我要抵達的地點。捷運內包含我只剩四個乘客。

我站起身到車門前等待。捷運開始降速。

我不知道此刻的表情該往什麼地方擺。捷運停下時，門外是整群的貓山貓海。

各式各類的貓擠在一起遵守站在黃線後面的規定，就是沒有排隊。

他們緊盯著車門，我開始感覺到深深不妙。

車門打開。

我全身寒毛直豎。

群貓朝著車門貓擁而上。

「嗚喔！」

喵喵嗷喵喵咪咪喵喵嗷咪喵喵喵。

我像是颱風天還跑到海灘拍攝的記者一樣，以逆風而行的姿態和力氣逆貓而行。

進入捷運的貓根本不管下車者先行的無形規定，能衝就衝。我跟本陷入被肉球海嘯捲襲而進退兩難的情況。

直到捷運發出準備關門的警示聲。我才決定以四肢爬行減少阻力擠出貓群。

這個捷運站裡從乘車處道入口全都是貓再行走，人類只有兩三個。

我離開捷運站，看到的生物也大多是貓。其中有一隻胖胖的紫色波斯貓，他背上有一隻小波斯貓，小波斯貓背上還有一隻小小波斯貓。

我腳下的發光方格又從地底浮現。我按照指示走到一個公車站牌前。

用手碰公車站牌時並沒有亮光的指示。

那就順其自然吧。

我搭上第一班出現的公車。打算碰到新指示再下車。

都到這種失去常識的地方了，再煩惱下去好像沒有任何意義。

公車司機是個人類。乘客裡也有少數的人，其它乘客都是貓。

是下車收費。

我坐到最後一排的空位閉起眼睛入睡。

公車引擎發動。引擎聲像是羊啼。

※

我是被司機叫醒的，熟睡之間不小心坐到被山林攏罩的山區。

「喂！你要坐到哪裡？」司機看著後視鏡大吼。

車上只剩我一個乘客。公車特地停下來等我回答。

「嗯……我這裡下車就好。」我走到車前拿出智慧卡片準備付費。赫然發現司機竟然從人類變成一隻胖狸貓。

「司機你……是狸貓啊？」我問了一個廢話。

「廢話。」狸貓司機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我一眼：「不然是人類嗎？毛毛貓城怎麼可能會有人類？而且會變身的也只有狸貓了啊。」

「喔……」我點點頭。原來這裡叫毛毛貓城。

「怎麼？難道你想說狸貓不是貓？」司機抖動自己的黑眼圈。

「不，我沒有那麼說。」我否定。雖然狸貓的確不是貓。是犬科狸屬的動物。不過既然名字有貓就當他是貓好了。

「請問刷卡的機器在哪裡呢？」我拿著智慧卡片問。

「蛤？刷卡？」司機瞪我一眼。

然後我被狸貓踹下車了。

這讓我回憶起有部電影似乎叫做功夫狸貓，主角的師父好像是一隻熊貓。我暗暗祈禱不要遇到熊貓問我熊貓是不是貓。

這裡的山區有被整理過的痕跡。兩道雜草之間相夾的沙石小道明顯連接出一條方便行走的道路。

我沿著這條道路上山，坡度越往上越平坦。空氣裡有股涼涼的青草味不斷加重。

山上有一個小村莊。長長的小麥草種滿了能走的地方往風吹的方向傾倒。

草堆裡隱隱露出幾朵紫色與白色像麥穗般的花。

那裡的建築都以貓掌的樣子趴在地上，建築材料是各種花色的毛皮。我不確定這建築是否能遮風避雨，或許這地方天災稀少也不一定。

幾隻用兩腳站立的貓拿著水壺替小麥草澆水。村子裡的水源大概來自靠近後方的湖泊。

這裡是貓的領土。這是能確定的部份。

我走近湖泊。湖泊旁的房子在門上用花瓣拼出他這間建築的名稱：

【紫花貓薄荷茶吧】

該進去嗎？

──作者的附註──

(注一)智慧卡片：也就是台北和新北這裡所稱的悠遊卡，但因為有些地區命名不同，因此這裡以智慧卡片統稱。